商厌站了起来,火光下那具冷白色的身体带着极重的阴郁气息。
一步一步走向床榻。
“所以,你留在了东院。”
商厌的声音忽然响起。
低冷的,像把锋刃贴在耳边。
又尔愣了一瞬,慌忙摇头:“我、我不是有意的……我只是……怕你不愿见我……”
撒谎。
商厌终于跟狐狸直视。
只一眼,又尔感觉呼吸都要骤停了。
“派去的侍卫禀告我,你同意留下。”商厌语气平缓,道,“又尔,是你亲口答应的。”
“我、我只是……”她嗫嚅着,眼泪憋在眼眶里,“我当时太怕了……怕又惹少爷不高兴,怕您再不高兴就就不要我了……”
前半句,又尔说的是真真切切的实话。
她真的怕惹商厌不高兴。
后半句“怕您再不高兴,就不要我了。”,其实,也算是又尔的实话。
在这府里这么些年,她接触最多的人,其实就是商厌。
虽然她总是被府里那些少爷小姐们作弄,下人们苛待。
但又尔都可以忍,她见过商府的后宅里死了多少人——那些有名有姓的,没名没姓的,有一个算一个,真到要临了的时候,统统灰飞烟灭,落不得个好下场。
又尔见过那些冬夜里冻死在墙角的下人;见过因争斗失势被悄悄处死的妾室;见过带着血泪哀嚎一整夜的侍从。
她都见过。
唯独她,活了下来。
因为她聪明吗?
这些年,又尔在商府活得是个无名的人,有名的狐狸——府里的人没几个喊她的名字,更多的是“蠢狐狸。”
因为她受宠?
又尔差点没被欺负死
——只是因为,商厌或许真的厌恶她,但又懒得彻底踩死她。
就像是……
像是养着一只不受宠的宠物,踢一脚泄火,偶尔嗤笑一声,却又舍不得让她真死。
又尔有时候也在想,若不是商厌,她这样的半妖,或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。
那些人——下人们笑话她、剥夺她的饭食,可他们都会看商厌的脸色行事。
只要二少爷没有下死手的命令,她就能活着。
又尔承认,她确实很怕商厌,但在某种程度上,她却也确确实实,是靠着这位二少爷的“厌恶”在商府的后宅存活下来的
有时候又尔真的会怕商厌在彻底厌弃她之后,自己会被扔到一些比小院还偏僻的肮脏角落里去。
到那时,她就会活成一条没人要的流浪犬。
然后,悄悄死掉也没人知道。
那可不行。
狐狸最大的愿望只有活着。
所以,等到裴璟伸手时,狐狸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那份温暖。
东院的榻软,衣裳暖,饭食吃得饱。
最重要的是,哥哥待她好。
在哥哥身边活命的机会要比少爷多。
反正,狐狸是这么想的。
她自然是会选择哥哥。
“我不要你?”
这才几天。
不过区区几天。
他自己看着长大的狐狸,在另一个男人的屋檐下,迅速长出不属于他的气息。
甚至还学会了谎言。
商厌走到榻前站定,居高临下地望着又尔。
眼前这团小小的肉体蜷着,脊背光裸,腰身细得一手可以握住。
“我不要你?”
烛火在阴郁的坤泽眼里烧出一点扭曲的光。
“又尔,你再说一遍?”
骗子。
这只蠢狐狸,胆子被其他男人养大了。
居然敢对他撒谎。